亦亦亦亦亦子

开个小号磕大厂~
来了就别走了吧,我会难过的呢。

【秒速11.19KM向你】此间

我,亦子,第一个,来认领我的文了!❤️


这是一篇未足月就出生的文。

我是在离发文的19:19还有约22个小时的时候在word上打出的第一个字,而在这22个小时里,我还睡了个觉,答了个辩,吃了两顿饭。

同时这段时间因为三次元生活过分忙碌,所以整个人身心疲惫,没有什么灵感来源。

在这种主客观条件都不太好的情况下,我不得不选择把原本打算更加认真细致去写的一个脑洞提前拿出来作为联文发出,也就是你们看到的《此间》了。

历史知识全还给老师了,本来还应该多看一些那时候的资料写起来才不会出bug,但很可惜当时实在没那个时间。


我不愿意辜负一个我喜欢的设定和剧情,所以非常努力地想让自己这篇文不要低于我原来其他文的平均水平,并且实在是舍不得把许多小细节草草带过,所以硬生生写到了一万字。


但我也必须承认,短时间赶工出来的东西经不起细看,转场生硬且有些地方过分累赘,想写的太多而写的不够多。这些的确是我没有办法用“太忙了没空写”而能随便搪塞自己的问题。


所以也特别特别感谢给我评论说喜欢的各位,一定是两位正主的美好让你们选择性忽视掉了这篇文的种种缺点❤️


最后,另一结局已补,其实所谓另一结局不过就是多加了两句话。可以点进去查看了哟~

爱你们呀❤️


小丁诞辰纪:

《此间》——英筝


台上咿咿呀呀唱情爱欢好,叹家国兴衰;台下窸窸窣窣吃瓜子果脯,谈唱腔身段儿。

明明是冬季的深夜,戏院里却如飘浮着一团火,把大家的脸烤得通红。


时年北方战火已起,街上的卖报小童每天扯着嗓子喊着着战报,手里的报纸簌簌响,城里的人却像是隔岸观火。知道往北看是战火纷飞,那便选择朝南坐;捂起耳朵听不见炮响,眼前便真的是和平了。

周彦辰坐在二楼雅间,雕花椅梨木案,支颐着,眼睛眯缝着,台上唱着春闺梦,台下他快要去见周公。


“周公子难道是觉得今天我请的角儿不好吗,怎么兴致如此消沉?”坐在周彦辰旁边的一个穿着改良过的西装,头发留得半长不长的男人嬉皮笑脸地打量着周彦辰不感兴趣的模样。


“王公子才是说笑了”周彦辰皱一皱眉,掀起眼皮打起精神,重新看向戏台。今天是有人邀自己来看玉梨院最有名的戏子绮罗的戏。这位名叫绮罗的正旦名声在外,每每唱戏必是座无虚席,坊间传闻若是打赏多了,还可一亲芳泽。因此各家公子竞相带着金银珠宝,古玩奇珍,只守着等绮罗一人的戏,好将千金散尽,博一个暖帐良宵。

即使是坐在高处,所有观众仍然觉得自己被他黛青眼角飞出的眸光温柔照顾,只消看着他的脸,便可想象饱蘸朱砂的笔如何将油彩抹上他颊侧微凹,再伴着戏服翩袂,怨不得无数人为之倾倒。

 

可周彦辰最厌看戏,更厌施错力的讨好。


他生在世家,去大不列颠游了两年,辗转回国,学识有没有满腹另说,平常玩的够欢,无所事事与纨绔子弟无异,洋人扎堆儿的剧院歌厅他摸得门儿清,梨园戏院更是道上有名。

别人请他去,他从不拒绝,即使那唱一字拖一腔的唱法直让他头疼。

 

说起周家公子,大家两派说辞,有的说他数典忘祖,不学无术,又有人说他机灵乖巧,堪担重任。再问他家长辈怎么看,嘴唇一抿摇摇头,不说也罢。


世人当他家长辈对这小子透顶失望,可人家深宅重门一闭,谁也不知那朝天院儿里演的又是什么戏。

 

不过今天,很明显,周彦辰看出身边人想自导自演一出怎样的大戏。果然那位王公子凑过来,腆着脸举着杯酒对周彦辰说“以你周家的身家权势,想把绮罗公子拿下”他做了一个一把捏住的动作“如探囊取物吧。”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说的这几句话,周彦辰心里嗤笑,就这么一位除了读书什么都愿意做的公子哥,竟然有一天能从他嘴里听出个成语,也不怕一下就被人识破。“听说名妓都有些脾气,我性子直,还是不冒犯了吧。”一边礼貌地拒绝一边往另一方向躲闪,周彦辰旋开目光,眼中厉光乍现。


这阵子的第几次了?周彦辰心里默默盘算,不过是见北方纷战,想要巴结作为上海最大资源关脉的周家,做点见不得人的勾当发笔国难财罢了。


绮罗一幕唱毕,翩身下台去换衣服准备唱下一折《浣纱女》,听说这是绮罗最拿手的戏,还是刚刚王公子特地拿几百银元让他加演的。

 

身边的人还在焦急地向周彦辰絮絮叨叨绮罗的好,他却定定望住上来过长的一众伶人里最旁的一个——那是个小生打扮的戏子,头戴文生巾,穿着褶子拿着扇,却有点儿小旦角的潋滟眉目,明明是英气的五官,顾盼间却独有风情。


这号人物周彦辰没见过,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大概是玉梨园新出戏的小角,还没资格自己独唱一台戏,只好跟着许多人一起串场子。观众们这时也不太认真看他们表演,或自顾自的说笑,或指指点点,哪有人尊重下九流戏子的表演,权当中场休息。

也许是感到新鲜,周彦辰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了一会,刚好那小生挥扇指天唱起来,抬眸瞬间与周彦辰正正对上。杏核似的眸子里水光一漾,仿佛泪滴堪落,缱绻多情。


但深深望去,里面只有一片寂静的黑,带着深藏的清肃。


班主在底下匆匆打手势哄这帮小戏子下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周彦辰挑一挑眉,看着绮罗又缓缓上台,水袖一翻便是满堂彩,心里只有更重的厌倦——


浓妆艳抹扮浣纱女,就好像今天这些人费尽心机在他面前装无知,失掉本味的总更加恶心。

刚刚那个小生…….如果第一眼的妩媚多情是戏班子的训练,想必之后的清隽才是因还没训练成熟而留下的本性吧?想到这里周彦辰有点不悦,大概是可惜一件美玉在俗人眼中落了尘。


恍惚间绮罗的戏已经全部结束,坐在周彦辰身边的王公子有些懊丧,虽然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打了什么主意要让自己把绮罗送给周彦辰,更不明白这样的美人周彦辰有什么理由不收,但终归今天玩不成任务回家是要挨骂的。他悻悻地跟周彦辰一起往戏院外走,一路上跟别家富贵子弟没精打采地寒暄,终于在戏院门口遇上了点让他兴奋的事。


戏院门口一通哄乱,王公子拨开众人往事件最中心处走,一边还不忘竖起耳朵听发生了什么。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没什么比看热闹更有趣了。

周彦辰一向不喜欢接近这种场面,更别说多管闲事了。只是面上作为被王公子邀请来看戏的人,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先走,只好站在外围等他。


“哟。玉梨园什么时候连个十八岁的小戏子都管教不住了?”周彦辰听见王公子的讥讽,仿佛是要把今晚在周彦辰那里碰的壁和敢怒不敢言都发泄出来。

“是是是…….让王,王公子见笑了”班主诚惶诚恐地答应着王公子,一转头却换了一副指手画脚的腔调“来人,把他给我绑了,直接送去卫府上!”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好像是有人在挣扎自己被他人安排的命运,但最终被班主喊来的两个壮汉镇压住。这档子事周彦辰听说过不少,亲眼看见倒是头一遭,看着这一层层向上阿谀向下欺压,他觉得无比心寒。

“要我说啊”王公子轻薄调笑之声从人群中心传来“卫家好歹是个军阀老爷家,人家既看得上你,不如老老实实从了。否则当个低贱戏子,苦寒一辈子,埋没了你这张小脸。”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应该是被绑住的那人还被捂了嘴无法反驳,免得冒犯了王公子这位贵客,班主担不起这责任。


“王公子”周彦辰看不过,不顾身边心腹暗自拽他袖子的警示,出声制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已经如此……怎么是你?”


周彦辰甫一出声,看热闹的人们中便有人立刻认出这是现在叱咤上海的周家公子,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来,周彦辰这才看清站在王公子对面,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肩被两个壮汉挟制,嘴还被其中一人死死捂住的,正是方才唱小生的伶人。

“这怎么回事?“周彦辰问班主。班主这时早已冷汗涟涟,早知道就暗地里绑了人送走。现在一个不妨被人挣脱,搅进了王公子还不算,现在连周公子也被牵扯进来。周、王、卫三家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班主能得罪得起的,一个不小心别说是继续做生意,恐怕命都不知道丢在哪里。


“这…….方才卫公子看中了我们这的一个清倌,给,给,给了不菲的价格要带他回府…….”

“既是清倌,怎么还能说要就要呢?”

“哎…….两位公子的知道的”班主一个劲的点头哈腰,急红了脖子解释道“特殊时期,特殊时期嘛…….”

 

周彦辰明白过来,现在北方战乱,上海虽有租界,却难保炮火不会延伸到这里。一旦战争开始,戏班子便再无可存之地,这班主打着一手好算盘,想多捞几笔再一走了之。


“周公子你看这事…….”看着两边陷入沉默,王公子主动挑起话来。虽然他与卫家两位公子交情都不错,但周家现下一家独大,他也犯不着为了个戏子得罪了周彦辰。

“卫家两位公子若问起来,就说人我带走了”周彦辰顿一顿,对着班主说“价你自己开,来周府领就是。”


班主苦着脸还想说什么,周彦辰冷冷一眼扫过去,便连王家公子也不敢多加劝阻了。周彦辰身后带的随从上前去给那小生松绑,半邀请半拉扯着带他上了来接周彦辰的进口庞蒂小汽车。

周彦辰也没说什么,稍微和王家公子点点头示意便丢下还没从周家少爷现场抢人的事件中回过神来的众人离开。等人群逐渐从惊异的安静开始嘈嘈杂杂议论纷纷,周家的车早已不见踪影,王公子垂下眼,脸上轻浮笑意消失殆尽,只留下眼底久久不散的阴霾。

 

 

丁泽仁在车上如坐针毡,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端端正正坐好,身体无比僵硬。从理智上他并不觉得被哪位军阀家的公子带回家养成家伶有什么不同,但刚刚舞台上一瞥让他看见了与那些打量猴子一样打量他们的观众完全不一样的抽离感。也因为这个,他不清楚周彦辰有什么非带他走的必要,总不能是……故意与卫家交恶吧?


他身边的这位周家少爷显然没有注意他极速旋转的头脑,自顾自地摆弄起一台大小恰可放进口袋的收音机。


收音机是八年前才被允许在民间使用的,还是个稀罕玩意,丁泽仁只在班主的卧房里见过一次,体积还很大,不可能随身携带。现在看到了这么小巧的收音机,还能亲耳听听收音机里的声音,丁泽当下便暂把那些恐惧放到一边,心大地竖起耳朵听收音机里的声音。或许会是什么评戏歌曲吗?丁泽仁心想,世家的这些公子还能听些什么呢?


可伴随电流的滋喇声,电台主持人疲惫冷漠的声音一点点迸出来“继一月山海关失守后,各方正在通过努力减损失,中央已将北平故宫重要古物南迁。”

“参战国军东北边防军第九旅400余人殉国,二、三、四、五连连长牺牲,负伤……”

 

丁泽仁正一边聚精会神听着,一边惊讶周彦辰这样的在他眼里奢靡无度的人居然也会听战时新闻。突然“啪嗒”一声,收音机掉落在地,棱角碰在地面上弹了几下,应该是压到了天线,杂音骤然加大,嗡嗡搅得人心烦。


周彦辰把头靠在车窗上,似是沉沉睡去,连电流杂音也没影响他。


敢情是在用这个催眠。

丁泽仁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果然还是不应该对这样金玉其表的人报什么期待。

 

他俯身去捡那个收音机,一来不让噪音再继续,二来他终于不用千求万请让戏班里打杂的小厮帮自己买报纸看新闻,而可以直接从收音机里听到战况,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你叫什么?”手指刚触碰到收音机,还没抓紧,丁泽仁就听到那个看起来已经睡熟了的人的发问。


“……啊?”

“车里只有你我,你说我问谁?”周彦辰睁开眼,看见丁泽仁以奇怪的捡东西的姿势僵在原地。

“泽仁……”丁泽仁把收音机捡起来,恭恭敬敬递给周彦辰“我叫丁泽仁”

“嗯。”周彦辰摁掉收音机的开关,“在戏院呆多久了?”

“从小就在”丁泽仁低下头,轻轻回答“十多年了吧”


此后一路无言。周彦辰再次撑着头闭上了眼睛,仿佛没有了继续谈话的欲望。而丁泽仁更是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假装乐观地在心里吐槽要是周彦辰能打开收音机,至少气氛不会这么尴尬。

直到车驶进周家那幢令人羡艳的小洋楼,一直坐在前副驾驶的周彦辰的心腹才一边盯着后视镜看丁泽仁的反应一边开口“家里人说夫人睡了,少爷等会从偏门入吧。”


“好。”周彦辰倒从善如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大晚上也不适合再吃别的,去吩咐煮两碗粥来,给这位丁公子接风吧。”

丁泽仁正要婉拒,就看见周彦辰幽深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一时间看不见却十分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住他,由不得他拒绝,只好嗫嚅着胡乱应了。


周家的房子是西式的,院子却是中式,丁泽仁跟在周彦辰身后在青石路上曲曲折折来回环绕,不说晚上幽深清雅,就算白天想要细细走一遍记住每条小路也得一两个时辰。沿路亮着嵌在墙内雕成了花球状的灯,暖黄灯光从镂空灯罩中透出来,洒下细碎斑驳。

七拐八拐进了楼房里,周彦辰走到二楼一间小房间里推开门,干干净净的桌面地板显然是有人定期打扫,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大储物柜和床头墙面上挂的字。


丁泽仁没怎么读过书,但这几个字简单,他虽不懂却也认识,那是“与谁同坐“四个大字。

周彦辰也没客气,拉开桌边椅子就坐,并示意丁泽仁坐在床上。两人没有尴尬很久,管家就送来两碗粥,一碗恭恭敬敬放到坐上,另一碗也双手奉到丁泽仁手中。

丁泽仁拿勺子轻轻搅动,粥已经熬成了半透明的胶状,珍珠色的米粒糯软粘稠,粥里还加了红枣、薏仁等滋养气血的东西,皆磨得细碎,熬得软烂化渣,他这么一搅,清甜的香气更盛,争先恐后地刺激着他为了登台表演快三个时辰水米未沾的胃。


即使对方在粥里下了药,他也抵抗不住这样的香气。丁泽仁送了一口粥入口,从喉咙暖到胃的细糯竟让空了很久的胃发出“咕咕“叫声。

丁泽仁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不断翻滚着这种大户人家,不会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连胃也不准出声吧。


但周彦辰只抬了抬眼又垂下头,自顾自一口一口吃粥,连吃了好几口才说“玉梨园的糕点也太甜腻,每次吃着都难受得很,所以每次晚上出去看戏,家里人都会备点夜宵。“语气里竟透着几分委屈。

丁泽仁心里明白这是在给他解围了,默默领了情小口小口开始吃起来。只是碗里的才刚刚下去小半碗,他便停了手,拿出自己内衬里的帕子擦嘴。

“你就吃这点?“周彦辰讶异。


“我们比不得各位公子少爷“丁泽仁弯起嘴角,周彦辰这才看见他有两个酒窝“班里有班里的规矩,上台前两个时辰不能吃东西保持最佳状态,平时吃饭也不能超过五分饱,不然体态就没有了。”

“这么说来这十几年你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是”丁泽仁眨眨眼睛,想起那些没禁住诱惑多吃了几口的同伴们的下场,“吃饱了,就会被饿死。”

“吃完。”周彦辰把粥碗往丁泽仁那里推了推,“现在你不归班主管了,我让你吃完它。”

“……是”丁泽仁觉得那种无形的气场又漫上来,端起碗继续小口小口喝完了粥,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是混杂在一起的满足和懊恼。


终于看起来像个孩子了,周彦辰很满意。


丁泽仁心里却盘算着另外的事,他很小的时候学戏时,班主就告诉他们唱戏不仅要有“形”,更要有“气”,譬如演书生便不能有粗狂气,扮武生就不能眼露扭捏,要不唱一词就能让观众感觉到你的角色,这才算是名角。

直到今天见了周彦辰,他才算见识了有形的“气”,无论是在众人面前抢人时叫人敬畏的气势,还是方才在车上与他对比明显的从容气度,大概是多年贵族子弟的生活养出来的气场,绝非他一个被烙上贫困低贱烙印的人能够相比的。


“哎”周彦辰突然开口“以后在我家,就说你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侍从,可别说自己是戏子了。”

……果然,是自己无法相比的啊。


周彦辰好像看出丁泽仁的心思,给他解释说“你放心,在我家,不会有人瞧不起你。只是我家风严明,母亲决不会允许我养戏子的。”

丁泽仁点点头表示理解,周彦辰便起身离开。此时夜已很深,夜色朦胧人间,寂月静静渐染隅角深院。

 

一连几天,丁泽仁都没再见到周彦辰,这个大忙人仿佛是完全忘了自己,既没有让他做小厮的活,更没有叫他去唱戏。丁泽仁也不好没事去打扰人家,恰好给了他机会摸清整个周府的构造。凭着好记忆力,他已经记下周府几个门的下钥时间和守门人交替换班的时间。


既然生非同类人,迟早我还是要离开,不如趁人不注意,偷偷走掉吧,丁泽仁这么想。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月色黯淡,花影无光的日子,丁泽仁把本来就单薄的包袱背在身上,算准了西侧门换班时间和那个爱喝酒的守门刚好当值,必然看管不严,等里的灯熄得差不多就蹑手蹑脚地离开自己的小房间,就当成功在眼前——踏出门就是广阔天地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你去哪?”


丁泽仁回头一看,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剪裁得体,身长腿长,除了周彦辰还能是谁。


怎么要巧不巧,这个时候碰到这位祖宗啊…….丁泽仁欲哭无泪。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周彦辰的书房沙发上了。这是丁泽仁第一次到周彦辰的房间,西学东渐早已时兴,书房里处处都能见得痕迹。一面工笔花鸟屏风侧是漆金的留声机;花梨案包浆匀称,后方是工艺精致的女神像雕塑;墙上挂着金框油画,小案上摆着点了香水的双耳金漆小炉。

不过丁泽仁现在没空欣赏这些,他小心翼翼觑着周彦辰的脸色。他很清楚像他这样的戏子身份,对方若是买了人,便是一道买了他的命,要杀要剐都使得。现在被抓个现行,还不知道对方会怎样发怒。


“周……周公子你别生气”丁泽仁觉得气氛实在压抑地喘不过气,虽然知道自己无可辩驳,也要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我就是觉得,我天天什么都不干,还在你家白吃白喝的不太好。又找不着你人…….”

“唉”周彦辰用一种“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的表情看向丁泽仁,“那你告诉你,你除了会唱戏,还有什么擅长的?”


“啊?”丁泽仁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问,当下就懵了,思考半天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技能是周彦辰身边人做不到的,只好小小声说了句“我……我以前经常给班主剥瓜子仁儿吃……手法娴熟……”

“咳咳”周彦辰一个没防备被自己的口水呛住,转身咳了好几声才哭笑不得地指着桌上放的一袋香炒瓜子说“那你去拿来,就剥瓜子给我吃吧。”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丁泽仁哪敢反驳,只好拿着瓜子一颗颗剥到小玻璃碗里。从前在班主那里只剥过煮出来的瓜子,大世家到底还是不一样,瓜子都这么香,丁泽仁想。


“你说你在戏院呆了那么久”周彦辰突然转了话题,“给我讲讲,它这咿咿呀呀都唱了个啥?”


丁泽仁又是一怔,见周彦辰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了,只好开口回话:“比方说上次我唱的《陇西行》里那名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男女初婚娶,儿童未长成,老母无人顾,几家男的被强征了兵去,有的逃回家,有的阵前死。妻子在家中苦等,积思成梦,梦见解甲归来,又梦见血肉骷髅,蓦然惊醒,才发现不过一场春闺梦。”


“……然后呢?”沉默了一会,周彦辰喃喃问。

“然后?”丁泽仁苦笑“没有然后了啊”

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丁泽仁这样评价周彦辰。不喜欢悲情,喜欢欢闹,所以常去歌舞厅看五光十色的喧哗,还喜欢有头有尾的故事,所以天真的问他这出戏的结局。

“那在家思念的亲人、朋友就只能等,可能等到第二天,等到打完仗,或许永远等不到一个死亡的消息。”丁泽仁手中动作不停,只是用了不少力气揉捏着瓜子壳。


“你给我唱两句吧,就唱末尾两句。”周彦辰要求。

丁泽仁清清嗓子,拍掉手上留下的渣滓,唱道


“今日盼来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明知梦境无凭谁,无聊还向梦中寻……”


这一句凄婉异常,尾音深深荡漾,虽然丁泽仁的戏功并非一等一的好,周彦辰竟也一时听入迷。丁泽仁见他不动,自己又复拿起瓜子,尽心尽力剥起来,不一会便攒了小半碗。

良久,周彦辰猛地转过头来,眸子精亮,却低声说话:“不等不行吗……不向那梦中寻,我们自己不也有手有脚,不也能做些什么吗……”

 

丁泽仁剥瓜子的手一顿,抬起眼皮看他,被人道破心事一般瞳孔一震。


然而好像刚刚的都是假象,下一秒钟周彦辰突然变成嬉笑模样冲他一笑,见牙不见眼,迅雷之势把小碗里的瓜子仁一股脑倒进了嘴里,末了还冲丁泽仁挑挑眉。

“哎哎哎!我自己还想尝一个呢!周公子怎么欺负人?”丁泽仁见周家少爷难得调皮,不知怎的多了几分亲切,索性扔了身份嚷起来。

“行行行!我也给你剥还不行吗,没大没小的。”周彦辰笑意更深,顺手拿了瓜子,换了别的话题来聊。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刚刚某句话里通了暗号,聊至天色微熹,一个回房补觉,一个再出去应酬事务,谁也没再提什么劳什子戏。

 

后来丁泽仁知道周彦辰真的很讨厌听戏,只是戏院这种地方最适合探听消息,有别的目的才经常光顾。

后来周彦辰知道丁泽仁一直有参军报国的志向,如果今日真从周家跑出去,大概就会去前线作战。


后来丁泽仁还知道那天听着收音机突然失手,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就是国军东北边防军第九旅的连长。而其父不幸的消息在上海不胫而走,卫、王两家对周家虎视眈眈,周彦辰不得不小心应对,从此更常晚归。而一旦晚归,丁泽仁就会在西侧角门罩着大袄跟那爱喝酒的守门人闲聊,等周彦辰回来获知最新的情况。

当然了,也是防止对方一声不吭又找不到人的状况再出现。


一来二去,上海滩就传遍周家公子认了个不知何处来的义弟,感情甚好,成日不离。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出,但谁在意呢?炮火终于近在眼前,人人都只剩为自己打算的力气。

 

 

三月后的某天,已过丑时,周府的少爷周彦辰才踉踉跄跄独自一人从西边侧门回来,左手紧紧捂住侧腹,半脱的西装外套在手腕上一晃一晃,被捂住的地方血止不住往外涌。

在门口等着的丁泽仁吓了一跳,他只听说周彦辰今天要去跟王家谈军火事务,虽然对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却也放肆不至此。当下也来不及细文,只扶着周彦辰进了自己的房间。


“能去医院吗?”丁泽仁问。

“不能。”周彦辰就像在回答自己能不能喝酒一样冷静自然“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等明天请家庭医生吧。”

丁泽仁转身从那个大储物柜里搬出一个箱子,打开来是码放整齐的医用工具。

周彦辰往里瞅了一眼“哟,装备齐全,没想到你还藏了一手?”明明已经声不成声,还强撑着失血和疼痛粉饰太平。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丁泽仁带上一次性手套,消毒准备的一系列动作看着熟练得不行,便忙活边说“本来我父母都是医生,差点就能赶上学西医那一套诊方了,没想到都去得早,这些东西我也好久没碰,光顾着在戏院讨生活了。拿你给我练手,我好像还要谢谢你?”


说着丁泽仁剪开周彦辰的衣服,一枪中在侧腹,观感上已经有些血肉模糊的味道。

“我可,真的帮你取子弹了啊”丁泽仁下不定决心似的,手指轻轻发抖。“而且我没麻药,也不知你怕不怕。”

“有酒吗,给我喝点装装麻醉也行”周彦辰翻个白眼。

丁泽仁笑出声,他知道周彦辰不喝酒,不过是说来让他安心。


过程非常顺利,除了伤口缝合得像一条小蜈蚣,周彦辰也疼得紧,咬着牙不肯吃痛出声。本来丁泽仁以为周彦辰差不多也该昏过去了,就起身擦擦汗准备清洗工具,却听见周彦辰打着颤的声音“多谢啊泽仁。”

“没事。”丁泽仁低下头细细把手术刀上的血污擦掉,“可能现在问这个不太合适,不过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干的?”

 

“哼”周彦辰话语里是深深的厌烦,“明明外有炮火指着城门,里面的枪口却对准同类。”

之后再没出声,收拾东西丁零当啷一通,丁泽仁再回头去看,周彦辰已经闭上眼睛了。他拿毛巾给周彦辰擦去额头上因疼痛憋出来的冷汗,心下忍不住叹,这人身材怎么这么好,不显山不漏水以为公子哥儿一身虚浮,结果还都是腱子肉。


想到这里,突然看见周彦辰睁了眼,眼睛有点肿,眼神却清亮,直直盯着他看。

丁泽仁被看得不好意思,轻轻打他头“都这样了还不睡,真这么能忍疼?”

“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周彦辰埋怨“平时一口一个彦辰哥叫得多好,受了伤反而变成家长一样。”


丁泽仁笑出来“好好,今天我救了你一命,不知道周大公子准备怎么谢我。”

“那就抵我三月前救你性命之恩呗,听说卫家那两个不要脸的,最喜欢一起玩弄戏子致死呢”周彦辰勾起嘴角,“这样我们两清了,你再走我也不会追你回来还债的。”


丁泽仁就笑,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你是共产党啊?”语气努力平常,好像在问天气。

周彦辰盯着他看,汗泪浸湿的眼睫半遮着眼珠,那视线却有如实体,几秒钟后才开口道:“不是。”

“那还是因为我了”丁泽仁深深叹气,最近剿共的势力特别凶猛,一定是有人借这个机会向周彦辰报当年抢人之仇。


白炽灯光线惨淡,两个人在灯光下暗潮汹涌。


周彦辰没接话,过了一会问丁泽仁“你想不想学医去?你要是不想,过几个月我们家要搬到南边儿去,我们就一起去。”

“……也是,这仗越打越凶,南边还太平点。”丁泽仁看着天花板,视线涣散。

“嘶…….也太平不了几年,早晚的事”周彦辰不小心扯着伤口,龇牙咧嘴了好一会才回答。“也不是什么很难看出来的事,你看看我今晚这样的事还少吗?其实你不比我清楚?”


两个人又是像当年那样,几句话又有了什么共识。


 “哎”果然丁泽仁问,“几个月前你说‘不等,不向那梦里寻’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周彦辰拽过一旁丁泽仁的被子盖在身上,丁泽仁看着也不说什么。周彦辰摩挲着枕头面儿,微微嗅到被子上丁泽仁身上的味道,荡开笑说:“自然,我有手有脚,有心有脑,绝不吃饱了撑的,向那空荡荡的梦里寻。”

紧接着他又再次回到刚刚的话题:“我实在不想听家里人的到国外学医了,你就替我去了呗?”


丁泽仁听了,没有回答,给周彦辰掖好被角,自己默默脱了外裳躺到周彦辰身边,感受到对方的手揽住自己的腰,就更往他怀里靠了靠,一宿无话。

 

 

1933年5月,周家举家南迁,周家少爷周彦辰外出留学。

次年10月,红军长征。有消息传到上海,说那去留学的根本不是周彦辰,而真正的周公子早不知去向,气得周彦辰的母亲卧床月余。

1936年,西安事变。国/民/党军第六十六军成立,听闻其中有一气度不凡者,凭着学识胆量,很快成为将领。

1937年,全国抗战爆发。

 


周彦辰窝在一个小帐篷里对着地图拼了命的研究,写写画画恨不得把所有路线拟个遍。他一身邋遢,除了依旧意气风发,衣着上再没了当年做少爷时的讲究。

一个小兵突然进帐来,干巴脆地说:“报告!有一个自称是医生的人在外面!说是、说是来投奔您!”


周彦辰一听是医生,忍不住想起来当年给他取子弹的那个人,小酒窝若隐若现的,几年来一直在他心里闪烁。当年支他出去学医,就是不想让他再回来面对战争。不知现在在做什么?如果在国外当个医生就好了,这仗怎么也打不到医生身上。

“我去看看。”说着整理了一下已经无力回天的仪表,揣了把枪就出去。

是入秋的天气了,周彦辰大老远就看见远处一人背着医药箱,背对着他在和一个兵说话,脊背绷得笔直。


那在他心里荡了好几年的杏核一样的眼睛就在眼前了。丁泽仁像是自带雷达似的,毫无预兆的转过头来。

远处还有稀疏的枪声,空气里都是散不尽的硝烟味道,两个人在蓝天白云下对望。

丁泽仁朝周彦辰笑得灿烂,走到他面前,说:“彦辰哥我来投奔你了,走后门收我做个军医怎么样?我水平你知道的,不亏吧?”

周彦辰稳声道:“不亏,赚了。”


他把丁泽仁一把搂过,揽着进了帐篷,把一干兵全挡在门外,转头把丁泽仁按在椅子上,两手一撑把他困在了方寸之间。

周彦辰发着抖,呼吸都颤,眼睛逼红。

丁泽仁以为他要发飙,听说上战场久了的人性情会变急躁,结果周彦辰重之又重,几乎小心翼翼地吻在了丁泽仁唇上。


“你吓死我了……”


战火纷飞不断,这是历史铭刻的动荡年代,压下了悲欢离合,压下了儿女情长。

有人在战壕间偷空接了一个吻,便是此间能有的最大浪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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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史实重锤


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同年冬天,上海沦陷。

南京岌岌可危。委员长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南京城。


1937年12月8日,南京沦陷。


国/民/党第六十六军五十一师官兵,全体殉国


R.I.P


是历史和战争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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